回到家,洗完澡後,本來只是想小睡一下,沒料到眼睛一睜開,天色已經黃昏。
不過,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。
她一點也不擔心晚上會因此而失眠,那是因為,睡覺幾乎可以算是她的興趣之一。
周書言揉揉眼睛,望著天花板發呆。
一室寂靜。靜,真的……太靜了。
她很想就這樣呆下去,可是她不喜歡這種太死寂的靜,也討厭等一下天色全部暗下來後,室內變成一片令人恐慌的濃黑。
思及此,她逼自己從舒適的床上爬起來,來到客廳,打開室內所有的燈,也打開電視,讓人類的聲音從那冰冷的機器中流淌出來。
拎來放在茶几上的手機,想看看現在幾點了,卻看到意料外的訊息……
呃,三十通未接電話?
全都是同一個人打的,周書言呆楞地瞪住那一組電話號碼──是那個人打的。
會知道楊明恩的電話號碼,是因為這支電話是去年她生日時,楊明恩買來送給她的。當時他扔下一句「不收就直接丟掉!」然後就走了,完全不給人拒絕的機會。
等到隔天,她生氣的把這支已經輸入他電話號碼的手機還給他時,那個人居然笑咪咪地當著她的面,狠狠的把這隻新手機丟進垃圾桶裡,最後是同事心疼地把它撿了回來,勸她收下。
本來,她以為楊明恩會一直打這支電話來騷擾她,可是他從來沒撥過這電話一次,既然手機他已經擺明寧可扔掉也不回收,她也不想在跟他推拒這種無意義的事,只好順其自然地把它留了下來。
真是太好了,看來,他今天把一整年的份量一次撥足了。
查了一下通話記錄,發現最後一通是半個小時前打的。
該不會……
周書言蹙了一下眉頭,握緊手機走到窗戶前,用食指撩開窗簾一角……
果然,那個人在樓下公園!
當初,她用外公留給她的遺產買下這間有點年紀的大樓,看中的就是大樓前的這片小公園。
公園不算大,但設備齊全,裡面有簡單的兒童遊樂設施、小型籃球場,還有個小沙丘。
她喜歡偶爾在傍晚時分,坐在公園休憩椅上,看著年輕的父母親帶著小孩在那裡散步或玩耍。
前一任屋主因為貪靜,嫌棄長輩留下來的這間房子樓層太低,受不了每天從公園傳上來的那些吵雜嬉鬧聲才出租給她,她住了兩年後,提了一下有購買的意願,屋主當下很高興的就答應了。
她倒是一點都不介意那些歡樂聲,真的一點都不介意,甚至會刻意把窗戶打開來,讓那些嘻鬧聲更鮮明。
至少那樣比較不像只有她一個人……
可這樣小小的生活熱鬧感,自從那個人搬回來後就完全斷絕了。
他會三天兩頭像現在這樣,坐在公園的休憩椅上。
當然了,他就住在這附近,沒道理要人家不能來這個公園坐坐,可他老是對她屋子這個方向仰望,然後對上她的視線……
可惡!
總之,她覺得自己被窺視了,那種感覺很讓人不安,最後她乾脆把窗戶窗簾通通都關上。
這個人,從每天去買早餐演變到偶爾來她家樓下盯梢,現在又開始打電話,那麼接下來呢?接下來是不是就要直接上樓來按電鈴了?
得寸進尺的行為,是被縱容出來的。
不能再這樣下去,不能讓任何人來打破她目前正常平穩的生活……
****
一雙穿著夾腳拖鞋的白皙腳ㄚ落突然在眼前,十根腳趾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,露出小巧圓潤的腳趾頭來。
正低著頭,專心瞧著手機的楊明恩愣了一瞬,隨即微蹙的濃眉鬆開,露出笑容來。
很眼熟的小花夾腳拖鞋,這是幾年前,他去海邊買回來硬塞給某個很愛鬧彆扭的人的啊,想不到居然還留著……
楊明恩抬起那張俊顏,從容不迫地迎接預料之中的慍怒俏臉。
「嗨!」他笑著對來人打招呼,那模樣,彷彿他們早就約好了要在這裡見面那般地理所當然。
周書言對他笑彎的放電眉眼視而不見,一逕瞪著他握在手上的手機,因為那支手機目前螢幕上正顯示著她的電話號碼,名稱是「啞巴瘦皮猴」。就是那個平常他老愛嘲笑她的稱呼。
這個渾蛋無時無刻都要消遣她就是了!
她瞇眸,深吸了一口氣,張口欲言──
「叮叮叮叮……」這個時候,她枯燥到不行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。
楊明恩挑眉,指指她手上的手機,比了一個接電話的手勢。
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周書言一時沒反應過來,她閉上嘴,吞回連她也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的話,愣愣地照他的指示接起了手中的電話。
與此同時,楊明恩抹了一把額上和下顎的汗水,也舉起他手中的電話貼在耳邊,然後站起來,轉過身去。
「很高興妳下來了。」電話傳來他低低的聲音。「妳的電話一直沒接,妳家的燈也沒開……」
周書言被他這一串不明舉動搞得莫名其妙,一時之間也不解其意,只能呆呆的聽著從手機中傳出來、像是對情人呢喃般的低語。
「我知道妳下午偶爾會睡著,但能不能小睡一下就好,設定一下鬧鐘,把自己的生活過得正常點,我還以為妳──」頓住。
這個奇妙的停頓點,加上楊明恩背對著她,又扶著額頭的動作……周書言在電石光火間恍然大悟。
……他該不會以為她到現在還會想不開吧?
周書言有一種被看輕的惱怒,雖然過去她心理生病了是事實,可是現在她已經好了啊!
話說回來,她幹嘛乖乖站在這裡聽他講經?她會下來找他的目的可不是這個!
手機正要拿離耳畔,又傳來他低低的聲音:
「妳若掛掉電話,我就賴住不走。」
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?當無賴很光榮是嗎?而且人都站在面前了,有話幹嘛不當面說呢?
周書言掀眸狠瞪他的後腦勺,正巧撞上楊明恩正側過頭覷著她的那雙黑眸;黑眸的主人驚愕了一下,抬起手抹了一下臉頰上的汗,立刻又轉回去,然後居然……
邁開腳步走了。
搞什麼鬼?剛才威脅說不走,現在怎麼又馬上走了?周書言瞠大詫異又困惑的眼眸。
「我只是來看看你,順便告訴妳,」她還沒反應過來,電話又傳來他的聲音,「今天早上,我跟妳說『明天見』要食言了,我明天一早要到香港出差幾天,不知道會去多久……所以,明天看不到我不要擔心。」
最好不要回來,誰要擔心你了!
周書言瞪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在內心咒罵著。
這種事,根本不必跟她說吧!
誰會在意啊……
「瘦皮猴同學,妳有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?」耳邊又傳來低微的聲音,她差點沒聽清楚。
不知道為什麼,她總覺得他今天講話好像特別小聲,是手機有問題嗎?
「我最近比較有肉了,長了一公斤,不要再喊我瘦皮猴!」一開口說完周書言就後悔了,她幹嘛要跟他報告這種事?
他輕笑一聲。
「啞巴同學……」
「我討厭你這個傢伙!你明知道,我不是啞巴!」她啞聲抗議。
電話那端突然沒了聲音,靜得好似連呼吸都屏息,倒是她自己的喘氣聲因為憤怒變得好大聲。
周書言極力平復自己的呼吸,良久後,才聽到他又再度輕笑。
「妳也知道自己不是啞巴啊?」
周書言沒有回應。
「妳好久沒有開口對我說話了,嗯……讓我想想……喔,到今天剛好滿五十二天。知道嗎?妳跟所有人說話,就是不肯跟我說話。」
他還在輕笑,語氣也輕快,可這些話聽起來就是讓她覺得非常有壓力、很沉重,也很不舒服。
都說討厭他了還聽不懂嗎?誰要跟自己討厭的對象說話啊?
「我有沒有告訴過妳一件事?」楊明恩自顧自暇地問,對於她的冷處理和不友善態度,就像一點都不在意似的。
「沒有。」管它什麼事,這次她想也不想地回答。
「我喜歡妳的聲音,雖然有點沙啞,但是柔柔慢慢的,很好聽,所以,不必因此就害怕跟我說話,言言……」
感覺自己的眼睛因他的話而兇猛地發熱起來,周書言用力按下結束通話鍵。
可惡,她一定是中邪了才會聽他說這麼多廢話。
她明明……明明是要把手機丟到他那張老是嘻皮笑臉的面皮上才下樓來的啊……
最好、最好永遠都留在香港,不要再來煩她了!
周書言閉上眼睛,努力壓下眼底的濕意。
再度睜眼後,她一屁股坐在剛剛楊明恩坐過的那張休憩椅上,把視線盯向正在溜滑梯的幾個小朋友身上,逼自己不要去探測正在心底湧動的那種深意。
太好了,現在終於可以重拾她獨自的樂趣了,獨自一個人,獨自……
驀然間,一陣蕭瑟的風,捲著幾片枯葉襲來,她下意識的縮了一下脖子,揪緊領口衣襟。
剛剛下樓太匆忙,忘了拿一件外套穿上,現在已經是深秋的季節,在傍晚時分,坐在公園這種四面通廣的地方還滿冷的,難怪公園裡的小朋友都穿得這麼厚……
想到這裡,突然有種怪異的違和感浮上心頭──
是什麼呢?
冷……
對了,就是這個,冷!
周書言緩緩側過頭,凝望著楊明恩走遠的背影……果然沒錯,他今天顯得特別駝背。
雖然她知道那個人很會流汗,可就算再怎麼會流汗,也不至於會在這種天氣下,光靜靜坐著就冒汗冒成這樣吧?
現在仔細一想,他今天的舉動非常怪異,除了第一眼的那個笑容外,剛剛他是不是一直在閃躲她的視線?
一副想留下來鬧她,又矛盾急欲離開的樣子,到底是為什麼呢?
周書言盯著楊明恩終於拐入轉角消失無蹤的背影,慢慢抿緊了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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