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光如駒過隙。
楊明恩相信那個炎炎夏日發生的事,只是一件小小插曲而已,他也已經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。
而事實上,高三的課業也如火如荼的讓人無暇顧及太多。
周書言並沒有跟她舅舅去美國。
想想也是,既然她能這麼固執的天天守著她母親整整兩年,也不太可能會因為她舅舅說了那些話就放棄。
整個上學期過去,來到即將驪歌高唱的季節。
只除了在同一個空間上課外,周書言不再跟他有所交集,她依然保持著那副教人難以恭維的模樣,一點都沒變。
只是,偶爾跟他迎面擦身而過時,他能感覺到周書言會刻意跟他拉開一點距離,有時候甚至會繞道而行;而周書言並沒有對任何人做過這種繞道的行為,就唯獨對他而已……
楊明恩覺得自己幾乎要能漠視這號人物了。
真的幾乎。
只要周書言沒有做出像現在這種會讓他堵一口氣在胸腔的行為──午餐時間,她不見了。
像她存在感這麼低微的人,午餐時間不見了根本不會有人去注意,但自從去年暑假那件事後,周書言這個人,就像落在他眼中一顆過大的沙,顯明得讓他很難不多去注意她。
他發現周書言其實是一個很懶散的人,抽屜塞滿了懶得帶回家的書;走路之所以慢吞吞,是因為拖著腳步走;制服燙得比一般人筆挺,是因為都送洗,而他會知道她的衣服送洗則是因為,有一次那別在領口處的送洗標籤,忘了拆下來被他看見。
後來他也發現,周書言並不是不能吃其它東西,只要午餐時間她有留在教室裡,她也是會跟著大家一樣吃營養午餐,只是吃得很緩慢,很緩慢。
他想那大概是因為要咀嚼得很細才能吞嚥的關係,可是,她往往吃了幾口後,就會惱怒的深深嘆氣,然後就不吃了──雖然沒有根據,但以他對周書言的了解,她那握緊筷子和抿緊嘴唇的模樣,就是能讓他確定她是在惱怒沒錯。
依這些種種行為來看,他完全可以合理懷疑,她其實根本就是……懶惰懶到咀嚼食物吧!
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在午餐時間不見,但平常她都會在鐘響前十分鐘回來,現在已經快鐘響了……
「該死!」
猛然驚覺自己居然盯著手錶看,楊明恩忍不住低咒一聲。
****
他真的不是特別關心她。
之所以會有那種必須把她找回來念頭,只是一種身為班長的職責而已。
在尋找周書言的途中,楊明恩不斷這樣想著。
以她的慣性的行事風格來看,找到她並不困難,事實上,他也不只一次看到她往那個地方走去。
那是位於操場東邊的角落處,雖然有點隱密,但還算安全,是一個完全的開放空間。
那裡種了幾棵長得很濃密的楓樹,其中一棵樹下,有一顆大石頭,石頭表面打磨過,形成一張不規則形狀的天然休憩椅;由於時年久遠,不曉得到底是先有樹,還是先有那顆大石頭。
總之,其中一棵長得很茁壯的楓樹,緊緊地和那顆大石頭嵌密在一起,成了石頭椅的天然靠背。
當他找到周書言時,她就是坐在那顆石頭上,背倚靠著大樹,睡著了。
而那隻額頭中間有一條黑線的貓就蜷窩在她腳邊……也睡著了。
周書言並沒有把這隻貓拎回去養,可楊明恩常常看到這隻貓出現在周書言身邊,如今牠不再幼小可愛,已經變成一隻具有攻擊力的大貓……
喔,以野貓的平均身材來說,這隻野貓算胖,所以他私下給牠取名叫大貓,雖然根本連一次都沒機會喊過牠這個名字。
人家說貓會自己挑主人果然是真的啊,看來大貓高傲到只瞧得起自己的救命恩人呢!
看到周書言手中還抓著牛奶的空瓶,楊明恩按著自己的額頭,感到有些啼笑皆非。
因為懶得吃飯,所以就躲到這裡來喝牛奶是嗎?
真是的,怎麼會這麼讓人傷腦筋呢……
話說回來,她還真是會挑地方,旁邊高聳的圍牆和這些濃密的楓樹,完全遮蔽掉正午時分過烈的陽光照射,徐徐的風吹來,也容易令人身心舒懶。這裡的確是個很適合午後休憩的地方。
楊明恩睇著周書言被暖風撩動的短髮,微微瞇細了眼,從以前他就一直覺得她的髮型很像櫻桃小丸子,當然過長的劉海除外。
這幕一人一貓休憩的畫面祥和得不可思議,給人一種打擾就是罪過的錯覺。
他緩慢的彎下腰,一手撐住她身後的大樹,一手撥開她覆蓋在眼皮上的頭髮……
嗯?最近這傢伙的臉頰似乎又更瘦了,皮膚蒼白得都看得到底下的微血管,黑眼圈也蠻嚴重的,這陣子是沒睡好嗎?
可能是昨晚待在醫院所致,她身上有一種醫院特有的那種淡淡藥水味,除此之外,還能聞到一股甜甜的味道。
甜甜的……那是什麼味道?
楊明恩好奇地眨了眨眼,鼻端湊近她的嘴唇嗅了嗅──好像是她剛剛喝的水果牛奶。
他極近距離地瞅著周書言,手指輕輕劃過她的下眼瞼,即便劃得很輕,這個動作好像還是驚擾了她。
發現她的眼睫輕顫了下,楊明恩心下一跳、屏住氣息,手指迅速離開她的臉面,頓在空中。
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等周書言生氣地睜開眼來瞪他,結果她只是顫了一下眼睫後就沒有反應了。
楊明恩鬆了一口氣,但也不敢用手指碰她了,只是更肆無忌憚地用眼睛打量起眼前這傢伙──
什麼嘛……這傢伙睡著時一點都不陰沉,少了防備的彎彎的眉眼看起秀氣又可愛,多像個無憂無慮的粉雕玉琢娃娃啊……
就連小小的嘴唇也是軟軟的,嚐起來甜甜的……
嚐──
恍然驚覺自己衝動之下做了什麼,楊明恩像被燙到一樣,火速倒退了一大步。
怎、怎麼會……
他抬手捂住自己還殘留著水果牛奶甜味的嘴唇,瞠大不可置信的眼眸,瞪住還沉睡中的周書言。
皺了皺眉,無法理解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一連串行為,一股惱怒油然而生。
楊明恩興起想調頭走人的念頭,跨出一步,卻又在看到她那被風吹得掀到大腿上的藍裙子後,硬生生停下腳步。
他左右看了一下這午休時間稀無人煙的環境,再把視線落在她那兩片溼亮的嘴唇上一回兒後……
他用力閉眼吸氣。
如果……如果,有人像他剛剛那樣對她,她也一樣睡得完全沒反應吧!
剛才覺得很安全的地方,在他成功對周書言做完了那件事後,就完全不覺得了!
「周書言,妳這個沒有危機意識的笨蛋,快給我起來!」他有點粗魯地推了推周書言細弱的肩膀,同時也驚醒了她腳邊的那隻大貓。
大貓喵喵叫了兩聲,跳上周書言的膝蓋上,喉嚨滾出威嚇聲,貓眼警戒地瞪視著楊明恩,深綠色的瞳仁猛烈收縮著。
「兇什麼?你的主人差一點就是我!喵喵!」管牠聽不聽得懂,楊明恩對兇惡的大貓低咒,不悅地瞪回去。
周書言緩緩睜開眼皮,揉了揉還睡眼惺忪的眼睛,那迷迷糊糊的模樣顯然還沒從睡夢中清醒過來。
她下意識、又像慣性動作般地撫摸膝上不知何故發怒的大貓,邊神色茫然地左右看了一下,似是有點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。
一身逆毛被周書言摸順的大貓,滿意的咕嚕了幾聲,然後跳下她的膝蓋,竄進矮樹叢消失了。
恍惚的周書言終於清醒,她突然皺起眉來,伸手輕觸她自己有些紅腫的嘴唇,指尖碰觸的那一剎那她輕抽了一口氣,痛得縮擰了一張小臉。
覷著她困惑慢慢撫動嘴唇的動作,楊明恩脹紅著臉孔,伸手揪住她的手腕,把她從石椅上拽起來,往教室的方向拖著走。
「從明天起,中午不准到這裡來!妳如果再懶得吃飯,我就帶果汁機來把你的午餐打成汁,灌妳喝下去!」雖然明白她不可能會乖乖聽話,可他就是忍不住對她這麼威嚇。
楊明恩抓住的小手正在劇烈掙扎中,那種掙扎的程度,就像連扼斷她自己的手也不足惜似的,這種強烈的排拒反應,令他瞬間聯想起周書言看到他就繞路的行為。
一直以為對這件事完全不在意自己,現在卻一陣心頭火忽地燃了起來──原來根本不是不在意,而是他說服了自己別去在意!
也是,誰能忍受被當成病菌一樣對待啊!
真是個難搞的人!
先前關心她,她也不感激;後來漠視她,不是也正合她的意嗎?
想不透他到底是哪裡得罪她了?為什麼就這麼特別討厭他?
楊明恩停下腳步,側過頭,不爽地狠瞪周書言,惡意把她的手捏得更緊。
「我剛才說的妳聽到沒有──呃!」楊明恩的話尾被周書言的行為猛然截斷。
因為周書言突然踮起腳尖,把她那張泛著慍意的小臉湊過來。
她那張本來蒼白的臉色,現在透著些微惱怒的淡粉色,看上去竟有些青澀的鮮嫩誘人味道。
楊明恩被她無預警的舉動嚇了一跳,他盯著周書言發怒的臉蛋一時失了神,因此被她趁機掙脫開來。
得到自由的周書言,伸手雙掌。
清脆「啪!」的一聲,她用力的拍住了楊明恩的雙頰,往下壓,然後在他一雙黑眸顯現怔愣的狀態下,憤怒地咬了他的下嘴唇一口。
「嗯!」楊明恩被啃咬得悶哼了一聲,根本來不及有所反應,下一瞬,肚子又被她用小雞似的力氣搥了兩下。
做完這些一串的動作後,周書言跑了。
一如她慣有的章魚噴墨汁習性。
她這次真的非常生氣,楊明恩很清楚周書言並沒有手下留情,這種力道就是她全部的力氣了。
淡淡的血腥味從唇角處蔓延,最後在嘴裡擴散開來,取代了嘴裡那僅存的一點點水果牛奶味。
原本一頭霧水的楊明恩,在電光火石間,恍然大悟。
不會吧?
這傢伙該不會……
楊明恩一手扶著額頭,一手揉著被搥得癢癢的肚子,非常無力的嘆了一口氣。
所以,這是以牙還牙?
那個笨蛋以為他是趁她睡覺時,惡作劇地把她的嘴唇咬腫了?
這還真是……明明被揍了,楊明恩卻一肚子想笑。
最後他也真的雙手捂著泛紅的全臉,抖著全身發燙的身體,忍俊不禁地笑了,笑得非常開懷。
這個傢伙的反應……
為什麼會這麼可愛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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